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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互联网提前遭遇中等收入陷阱

互联网实验室创始人 方兴东

2015年中国互联网纷繁复杂，最简单的概括是提前遭遇中等收入陷阱，这超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如不能认真研究和化解这个挑战，中国互联网持续20年的良好发展势头，很可能在未来5-10年内被打断。顺势而上追赶并超越美国的网络强国战略，再也不是十拿九稳。

迄今为止，人们对于中等收入陷阱的关注，主要聚焦在中国的现实领域。如今，担忧中的增长放缓、创新乏力和发展受阻，却在2015年开始突袭中国最具活力和优势的互联网领域，冲破了人们的常识和意料。在政府将互联网发展战略和政策支持提升到前所未有高度之际，在全国上下一涌而去、大干快上的背景下，在近乎全民性的风险投资和股市疯狂的浪潮中，在前所未有之多的资本涌入互联网之时，中国互联网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

目前暴露出来的症状包括：首先，中国互联网的风向标BAT，2015年增长明显减速，第一次齐齐掉入30%以下区间。三个企业市场价值距离高点总共下滑2000亿美元，几乎是整个互联网产业市值的三成。相反，进入饱和期的美国互联网相对应的三巨头，市值总共新增3000亿美元，谷歌市值顺利突破5000亿美元，Facebook和亚马逊市值先后突破3000亿美元，使得最近5年差距不断缩小的中美互联网第一次拉大了差距。第二，在BAT垄断、主导下，互联网产业生态走向恶化。2015年，BAT幕后主导下的各种合并频繁出现，但是这些合并显现的是创新乏力、增长停滞，大多是通过合并放弃竞争、消除竞争。第三，刚刚崭露头角的中国互联网全球化明显受阻。中国虽然是网民数量第一大国，但也只是占全球1/5而已，美国互联网企业全球化的高歌猛进，必将进一步侵蚀和挤压中国本土互联网的发展空间。这一点，反映在全球网络中文内容的比例下降，从5年前的7%下滑到今天的2%左右。也就是说，如果从网上内容的角度看，中国市场只占全球市场的1/50而已，将越来越沦为边缘化的市场。第四，互联网+战略、“双创”政策的力度史无前例，政策资源无与伦比，但是从业者的第一感知却是创业创新开始进入寒冬。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下一个6亿网民发展进程受阻，农村互联网的发展进入冰冻期，中国互联网新增网民比例降至历史最低点，新兴动力趋于衰减。过去从来不会受制于国家宏观经济的中国互联网，在2015年没有如我们所愿，呈现不进则退的整体表现。

互联网发展危机的核心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创新危机。在中国，互联网不仅仅是创新的源头，更是整个经济和商业转型的创新引擎，是中国社会变革的催化剂，是助力中国走出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驱动力量。如果互联网发展遇阻，那麻烦就大了。因此，如何借助国内移动互联网爆发的优势，继续赢得5-10年的发展机遇期，避免创新引擎熄火，应该被提升到极其重要而紧迫的战略高度。

中国互联网创新危机的根源是综合性的。第一，BAT本身创新弱化，除了腾讯微信继续保持良好态势之外，阿里和百度的新突破乏善可陈。第二，产业过度集中化，垄断下的PC互联网已经基本完成分割化，产业的创新活力严重受抑制。第三，由于国外企业掌控操作系统和应用商店，国内企业掌控终端、软件和分发渠道，移动互联网被层层分割，走向封闭，巨头忙于构筑护城河，打造精致的花园，新兴力量崛起越来越难。第四，在超级平台和超级应用主导下，用户和应用呈现集中化趋势，进一步固化封闭的格局。第五，中美互联网没有形成更紧密的优势互补，也没有形成相互竞争的良性局面，政治化冲突此起彼伏。第六，互联网治理战略和政策缺乏与时俱进的开放性和创新性，一定程度上也挤压了创新空间。第七，政府鼓励政策用力过猛，改变了原先主要由市场支配资源的局面，而且各地一拥而上，同质化现象明显加剧。第八，反垄断法在互联网领域需要发挥更大的法律威慑力。第九，长期形成的各个领域的许可证准入制度在某种程度上固化了原有的先发优势和既得利益格局，提高后来者进入门槛，导致创新衰落。

只要战略得当，顺势而为，我们可以乐观预判，下一个20年，中国必将成为全球互联网的中心。尤其是下一个10年，堪称中国互联网全球崛起的最佳机遇期。无论是国家战略的重视程度，还是我们20年形成的产业发展良好势头，以及全球新增网民从发达国家为中心转向以发展中国家为中心的有利趋势，这一切都是中国互联网迈入新的黄金时代的有利条件。但是，中国互联网2015年的表现值得政府警惕、业界反思以及学界认真研究。

2015年的各种异常应该不会改变中国互联网的历史使命，但是却给我们一个非常严峻的警示。全球下一个30亿新增网民，将是中国崛起的最佳机会，我们对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们的美好绝对不是板上钉钉的。2015年，印度新增网民1亿多，不但是全球第一，而且一举超过了中国历史上的最大增量。中国互联网爆发的时代，一年也就是新增八九千万网民。未来几年，印度网民每年都可能新增1亿，3-5年之后整体网民数量与中国基本持平，甚至可能超越中国。目前，印度不但年新增网民数高于中国，而且移动互联网流量的比例高于中国，农村网民的增速也超过中国。

全球互联网格局中，现在是中美两极，还没有可以相提并论的第三极。但是，5年之内，印度一定会爆发式崛起，形成美国、中国和印度三足鼎立的新格局。我们面临的最大的威胁就是美印形成合围，中国将受到美国高端市场和印度低端市场两边夹击，可能被困在最尴尬的不上不下的中端市场，中断中国互联网的全球崛起。这绝对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总之，如果我们在互联网发展战略和中美网络合作方面出现战略性失误，中国互联网将一不留神掉入中等收入陷阱，可能错失千载难逢的战略性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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